阙长山
1941年2月生,男,汉族,江苏泰州人,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,一级美术师,江苏省书法家协会顾问,原中国书法家协会国际交流委员会委员,常州书画院名誉院长,常州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。
胸 中 有 正 气笔 底 漾 清 波
——访著名书法家阙长山先生
记者金 川
“对客挥毫惊四座”“墨作龙蛇纸上飞”。书法是中国特有的传统文化艺术,是最具经典标志的民族符号。不久前,笔者采访了著名老书法家阙长山先生,耳濡目染了书法艺术的无穷魅力,真切地领略了阙老人生的正能量,深深地被先生“写字”艺术所吸引、所感染、所叹服。
阙老德高望重,大名鼎鼎。一级美术师,江苏省书协顾问,曾任中国书协国际交流委员会员,江苏省书协副主席,常州书画院院长,常州市书协主席,任职时间之久,影响力之大,在本地区无人可与之比膺。他挥翰写意的正气篇章,《人民日报》、《中央电视台》、《江苏电视台》、《书法》、《美术向导》、《文坛》等几十家媒体作过专题介绍。
阙老住在常州近郊,是一个带院子的独家小楼。如约按响门铃,精神矍烁的阙老迎向我,“您老好!”“欢迎金川!”阙老是老新闻工作者,又曾是我工作单位的领导,因此,我们一见如故。
一、精艺
未作寒暄,阙老将我迎进三楼。呵!百平方米的工作室,淡雅而又宁静。这里,挂满了先生各式的书法作品,有巨幅八屏条的,有六尺整张一个字的,也有小幅作品,艺术气息浓郁。其中一幅“正气歌”让我驻足留连,阙老上前道:
“我最喜欢文天祥千古名篇‘正气歌’,每次吟诵都被文天祥的正气傲骨所感动、所震撼。每次书写都想从字里行间寻觅、体味正气的内涵和张力。”
“听说在1986年《江苏——省、市画院、美术馆作品联展》中,您的巨幅行草书‘正气歌’获书法类唯一最高奖?”
“有这回事,出乎意料!”
阙长山先生军人出身,与其说先生用书法语言表现了文天祥的英武豪情,倒不如说先生用他奔流的军人血液和七十余年的人生阅历,对《正气歌》以透彻领悟和对审美表现题材的正确选取。
2003年,阙老出版了《阙长山书正气歌》,从中让我们领略到:在用笔上,方圆并施,笔法多变;在结字上,规范精准,不任笔为体,维护汉字的尊严;墨法上,浓淡润燥相参,老笔纷披;章法上错落有致、丰富多变。通篇气势宏阔伟岸,规整多于欹侧,形式与内容熔于一炉,一气呵成,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,将先生自身散发着的豪迈、苍劲的军人气质,演绎得一览无余。更将文天祥征战疆场的壮烈,被俘后坚贞不屈“当其贯日月,生死安足论”的内心世界,解读得通透了然。
欣赏完“正气歌”,映入我眼帘的是“赤壁赋”、“曹操短歌行”、“毛泽东咏梅”,这一幅幅充满艺术气息的作品,令人流连忘返,心生赞叹:“数行草书妙如神。您的作品真可谓:雄强刚健,苍劲超逸,大气豪迈。”
“过奖啊!这都是不成熟的习作,请多批评!”阙老端上一杯热茶,面带笑容地说:“不要站着,我们坐下聊”。
“书法是高度人性化的艺术,有着鲜活的生命,这个生命由书家的学养、技巧和热情所赋予。艺术境界的高低,赖于艺术家平素的生活积累、精神涵泳和天机的培植。”说起书法艺术,阙老兴致勃勃。于是,我们的话题就从书法艺术开始。
汉字的基本形态是方形,但是通过点画的聚散、线条的伸缩、轴线的欹正,形成各种不同的动人形态,从而组合成优美的书法作品。阙老爽直厉行的个性决定了他喜欢行草书体,行草书的本性特征是“以使转为形质,点画为情性”,其作品纵列规整而不失章法变化,笔法厚重而不失线条灵动,连绵缠绕而不失字法精准。
好比“无言的诗,无形的舞,无图的画,无声的乐。”在他的书法里,你会时刻感到音乐、建筑、舞蹈,这些与书法息息相关的姊妹艺术的审美情趣。提按顿挫,有如音乐的节奏铿锵激越;方圆转折、牵丝映带,又仿佛舞蹈的灵逸壮美;结字和章法又恰似建筑大气、匀称、平衡、协调。“这高度的韵律、节奏、秩序,同时又是高度的生命,旋动、力量、热情”(宗白华《美学散步》)。
中国书协顾问、著名书法家尉天池教授对阙长山先生的草书给予了高度的评价:“涉笔简约纯净、苍秀冲和;笔势收展稳健,穿插精巧;墨色鲜活清雅,燥润调谐;体态清俊挺拔,风姿悠然;通篇神融气畅,意味丰厚……”可谓切中肯綮、一语中的。中国作协副主席叶辛也给予了高度评价:“在长山同志的作品中,没有为寻求‘感官刺激’而别出心裁地巧于装饰,也没有为营构晦涩难辨的所谓‘高深境界’而故弄玄虚,更没有煞费苦心地玩耍技巧,有的只是通过实实在在,一丝不苟的用笔程式所产生的端庄肃穆的仪态和朴实祥和的韵致。”
阙老正色道:“书法的全部意义不只是写几个字,而是文学、文字学、美学、哲学、历史学诸多学问及人格、品质、素养的综合体现,只有不断的加强修养,才能得到‘正果’”。
先生为人平实淡然、谦和低调、平易近人,在这种心境中创作出的艺术作品,自然采撷百家而能空灵坦荡、深沉幽缈。他有数十幅书法作品入选国内外重大展览,多幅获奖,多篇论文发表于《20世纪书法研究丛书》、《中国书法》、《书法》等专刊,入编《中国美术年鉴》等几十部辞典。1994年作为中国大陆唯一代表,应邀出席美国亚特兰大“亚洲文化展示会”,进行书法讲学并举办个人《墨迹》展;1998年出席在澳门召开的“第三届中国书法史论国际研讨会”;2006年在澳门、2010年在意大利举行《墨迹》展及讲学活动……
“阙老您不愧为名家、大家,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啦。”对笔者的话,他很自谦:“您太客气了,我学养浅薄,字写得不好,从不敢奢谈书法,您也知道,我出版了几本册子,在国内外多次举办展示会,从未冠以“书法”,而叫“墨迹”,就是害怕低质高帽,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——大跌眼镜或有损目力。我作为书坛票友,当然也从习字中悟出点滴:要想把字写好,一是腕力,二是胆气,三是情感,四是个性。所有这些都不在技巧层面,而涵盖在诸多修养之中。”阙老侃侃而谈。
他体悟习字的过程,是磨练心志的过程,浮躁不得,急就不得,而心性的果敢与情绪的激扬,又是对书写的理性把握和技法的熟练运用,互为因果,相辅相成。他注重涉笔力求简约,强化以虚代实,虚实相生的意趣;努力让运笔痛快与节制得当,使点、画、线条流动、稳健;追求形体的骨健体秀,紧凑中见舒展,秀逸中求挺拔。正如苏轼所言:“书必有神,气,骨,血,肉,五者阕一,不成为书也。”
二、探路
说起书法,阙老津津乐道。而我对先生的学书经历产生了浓厚兴趣,便好奇地问道:“阙老,那您是如何临池学书,走上书法之路的呢?”
“说实话,我压根儿没有想把写字当成职业。童稚之年,我的兴趣是音乐;上中学时,我喜欢新闻;师范毕业后投向军营,成了一名师部新闻干事。‘文革’期间,到地方‘支左’,负责市委机关报的编辑出版,后转业到江苏常州市委宣传部干老本行。要说学书法,我是被人‘激’出来的。”说着,他讲起了他的往事——
阙长山先生出生于江苏泰州一个农民家庭,少时习字,完全来自偶然。14岁那年,父亲让他替自家写春联,正逢本村一位私塾先生路过,父亲笑着请他指教,不料先生一眼扫过,从鼻孔里哼出一句:“习惯成自然也”。这让他感到不惑:刚刚学写字,怎么就“习惯”成了“自然”呢?也就从那天起,他便暗下决心,改变这并没有成为“自然”的“习惯”。可那时家境贫寒,买不起笔、墨、纸、砚。于是,他以破碗底为砚,以废电池棒为墨;没有纸,用手指划空,树枝划沙;没有笔,拣来羊毛自己做,蘸水在大方砖上练;没有帖,就模仿语文老师的字,日复一日,习字不辍。两年下来,他的字居然有点模样了。考入初中后,还成为学校为数不多的壁报抄写员哩!到了部队,更是揽下写喜报、奖状、黑板报之类的活。这样,写字便成了他最爱与特长。
从下决心学习书法到确定以书法为职业,冥冥之中也是机缘。到了不惑之年,怀揣“老有所玩”,他选择了书法,而这仅仅出乎一个纯真的想法:六十岁以后干什么?于是,他走出市委机关,来到一个“五无”的基层——常州书画院。不料这极平常的选择,也遭到非议,一位要好的同事脱口而出:“老兄你也想挤进书法家队伍啊”,这个“挤”字,就像一块石头,“砰”的一声,砸进了他的脑海,激起思绪的波澜。什么意思?是无意调侃,还是有意讥讽?他百思不得其解。最终用理智,梳理和平复了他那凌乱的心境:我端正做人,认真习字,走自己的路,让别人去说吧!
“别人越说我不行,我就非得干个样子不可,别人说我很行,也许我就不干了。”这就是阙老的个性:“人,生来就有虚荣心,爱听悦耳之言,我也不例外。只是我的独立人格,不为别人的“好话”、“坏话”所左右。其实,中听的话不一定是好话,不中听的话也不一定是坏话,‘坏话’反而能激发人的斗志和潜力。”
“可不是,两句不悦耳的话,却催生了一位著名的书法家。”笔者接过话头,继续聆听着阙老自己的正气歌。
其实,阙老在常州书画院担任领导近20年,画院从无到有,创建和发展中遭遇许多艰难困苦,他殚思极虑搞改革,苦心经营谋发展,尝尽酸甜苦辣。他的巨大付出得到了社会各界的首骨。阙老在澳门办《墨迹》展时,常州市人大常委会发去贺电:“先生几十年来,恪守人品第一,以德治艺,在领导本地区的书画事业中,含辛茹苦,谒诚尽智,功不可没,有口皆碑。”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言恭达这样评价:“阙长山先生着力领导、实践和推进书画院的体制改革,开创了书画事业新的历史,成为全省书画院学习的楷模,影响广泛深远。他作为一个地区的领军人物,对艺术事业的作用和影响力不可低估,他对当代20多年来常州书画事业的贡献是功不可没,常州不能忘记阙长山。”对于诸多的如潮好评,阙老淡然一笑:“这是自己应有的责任和担当,换上别人会比我做得更好”。当他把一个全新的书画院建成后,立即送上辞呈,领导不解,问为什么?他说:我写字水平与职称、职务很不相称,难为情。现在大事已做完,该好好学写字了。尽管先后两次上书,组织上还是让他直到退休年龄才卸任。
他扔掉烦琐事务,真正专心习字研艺,自退休始。他说:“我顺乎自然,从容接受命运的安排,不求人生壮丽辉煌,只想浅浅地在人生的边角处,涂抹淡淡一笔,纵然是败笔,也无怨无悔。因为,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其实,在当初选择的时候,其大脑一片空白,正直的他,既没有成名成家的念头,也不知道“字”还能换钱,他只是心藏喜悦,怀揣“老有所玩”,开拔在读帖写字的路上。
如今,阙老自称是一个退休在家的 “70后”闲人,但却又是一个频繁参加各种活动,在国内外多次举办个人书法作品展览的名家、学者。在退下来的这十余年里,阙老每天除了平静地读书写字外,闲暇之余种花修竹,品茗聊天,有时,外出踏青、游泳,与大自然亲吻;有时长途跋涉,在观光游览中释放些许倦意;偶尔,他还走近河塘,安静地垂钓;兴致间难得与新朋故友来一番对弈,或卡拉OK……,快乐地度过充实而愉快的每一天。
无论静中有动的读书、临帖,还是动中有静的挥毫作书,他都情有独钟、专心致志,并且善于交流。数年间,应邀去美国、日本、意大利、澳门、上海、山东、江苏、甘肃、贵州等国家和地区举办个人书法展览及讲学,处处结朋识友,交流心得与技艺,潇洒得不亦乐乎!
三、书道
阙老身材魁梧,尽显军人气质,在采访中,给我感触颇深的是他身上的凛然正气和正能量。这不,阙老话题一转:“您刚才称我什么‘著名书法家’,实在担当不起。”他说:“虽然,我也曾有过当‘家’的梦,但至今与‘家’的距离相差太远太远。负责地说,在我所提供的任何文字里,在公开场合或私下交谈中,我从来没有称过自己是什么‘家’,只谓‘书坛票友’。说真的,别人称我‘家’,我很不自在,心慌脸红,如果再加上一个什么‘著名的’,更让我无缝可钻,无地自容。这决不是自谦,而是真实的内心表白。”
笔者感叹:“阙老,您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,一级美术师,一个干了15年的书法大省的副主席,25年的市书协主席,近20年的常州书画院院长,还曾担任过中国书法家协会国际交流委员会的委员,怎么不能称‘家’呢?”
“关于‘家’的含义”阙老说:“我以为,书法家不只是写字,它是人格、品德、学识、气质、涵养等诸多修养的综合体现。字好,只是其一,比起人文品格及各种修养,当属次要。即使‘大师’,也不完全指他有多大成就,而是一种境界。这就是千百年来,人们一直倡导‘人品第一,书法次之’的道理所在。写字,先做人,此乃书法正道。”
这就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老书法家的“书道”,令人敬之、仰之。而谈到职务、职称之类,他始终认为:“会员证”不是“身份证”,职务不代表水平,只等于“责任”,什么主席、副主席、理事之类,不完全是学术层面,大多是工作的需要,如你是下一级协会的主席、秘书长,肯定是上一级协会的理事。至于“国家一级美术师”的“国家”二字,不知何人、何时自作主张添上去的,因为江苏省文化厅颁给我的职称资格证书写的就是“一级美术师”。
你也许见过许多这样的名片:“国家一级美术师(最高职称)”、“副科长(主持工作)”、“副处长(正处级)”等等,五花八门。这种现象不在少数,可能都出于一种心理需求。还有,只是科级的艺术单位竟然聘了大批的“院士”、“研究员”。一个街道、居委会,乃至一个人扯起什么“画院”的大旗,自封院长什么的,屡见不鲜。有人戏言,当今的画院比公厕还多,真令人作呕。更有甚者,名片正反两面挤得满满的职务,还有众多的“国际性”头衔,让你眼花,由他忽悠。也难怪,在官本位严重超载的国度,谁都知道“官”等于“权”,而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。有的书画就是以“官”论价,价随“官”的升降而涨落。国内某官,任上所写的字一幅数万,刚一下台,一、二百无人问津。
阙老明示:当今中国称得上“书法家”的不多,尤其是“著名书法家”、“大师”者更是凤毛鳞角。无论你担当多么重要的“职务”,有多少耀眼的“光环”,也无论你千方标榜、万般炒作、牛皮吹得比天大,倒头来还得靠“笔”说话。
“十分在理!阙老,您的这番表白,也激发了我对书法艺术的浓厚兴趣,能否通过写字与书法的区别,进一步给我们解说一下您认为的书道”
“以为拿笔写字就是“书法”、“书法家”,这就错了。”写字和书法是两个层面的问题,有着质的区别。如果按约定俗成的广义,把写字说成书法也无大碍,叫习惯了,也就认了。写字是“书法”的基础,但决不等于“书法”。因为“书法”体现的是一个人综合修养的最高境界,现在有不少所谓的“书法家”形式技艺多于人文内涵,功利诉求重于艺术本旨,有的甚至糟蹋汉字。错字、别字不堪入目,胡涂乱抹,还叫什么“流行”。有一名家,为雅安地震灾区写下“雅安挺柱”,雅安大难临头,“柱”子是挺不住的,要靠人呀!某省书协主席把“不到长城非好汉”的“汉”字写成“汗”。曾有朋友出示过一位“著名书法家”的大作,一看就很刺眼,连基本笔法、字法都不懂,竟堂而皇之这样落款:“摘自孔子语录,获国际金奖被世博会收藏唯一作品,某某某书”,更有甚者把自己的头衔都写进作品落款。凡此种种,不一而足,简直不可理谕,这就是“书法”?这就是“书法家”?
阙老感言:“我并不责疑‘家’多,‘家’多是好事,只是不忍心让那些‘不三不四’的‘家’们往神圣、纯洁的中国书法殿堂上泼污水。书家要走正道,那些失去艺术本质含义的‘家’,成了谋利的小混混,有的‘书法家’已沦落为招摇过市的江湖。”
“争名为的是夺利,难怪一些所谓的‘家’,字价高得吓人。”而说到书画的润格,笔者感叹:“当今健在的书法家,有的是每平方市尺几万,即是一张四尺宣纸大小的作品,也要一、二十万。阙老您的润格是多少啊?据说您在美国一个字就卖500美金,真的吗?”
阙老道:“有此一说”。
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,他应邀赴美国出席“亚洲文化展示会”,作书法讲学并举办个人“墨迹”展,一尺见方的纸上写一个字,就是500美金,那时折合人民币4000多元。但他从不把它看成自己的润格,只视为偶尔为之。2012年7月,受朋友“鼓动”,他在上海“朵云轩”举办个人《墨迹》展,这是商业行为,心里没有底,结果出乎意料,开幕式当天就卖了80多万人民币,他心里明白:“是观者认可我的字,朋友认可我这个人!”
至于别人的润格如何?他不妄加评论。有的有价无市,炒作而己,也有周瑜遇到了黄盖,这是不正常的正常。他不善于,也不屑于营销自己,从不主动向任何单位和个人推销、叫卖自己的字,但也不排斥、拒绝出售,一切顺其自然。
听了阙老的介绍,笔者颇有感触:“看来您的为人、您的心态真和别人不一样。”
“确切地说,我和别人既不一样,又一样。所谓一样,对应得的报酬都有需求,因为生活中没有钱是不行的。”
笔者接过话头:“是啊,现在宣城纸贵,湖州笔贵,徽墨也涨价了,再贵也得买啊。”
“所谓不一样,我不顶真计较,收不收费,收多收少,往往根据书写的用途而定,这里讲的是取之有道。”
阙老坦诚:一般地说,凡是“公”家、商业行为,或他人用作礼品的,是有偿服务,其润格协商而定,双方都乐意。至于朋友乔迁、做寿、婚庆之类,他当然无偿了,前提首先是“朋友”,毫不相干的人不在此列。他十分珍惜朋友之间的友谊,因为友谊是无价的。说真的,他为朋友写过不少字,大多装裱好,配上镜框,朋友客气,要付工本费,他说:“算了,衣服料子都不要钱,做工算什么?”双方哈哈一笑。“再说,一张字你收普通百姓好几万元,人家付不起,我也不忍心,如果只收几百几千元,对照同行,又感到有点难为自己,干脆不收算了,这样,反而心安理得。”
难怪了解他的人都说他是“非常用心地追求艺术,非常用心地做人,非常用心地交每一个朋友,非常用心地履行自己的职责。”这高度勾画了阙老的形象,也是他富含正气的书道、行事之道。笔者赞道:“正直而有道,您的宽厚、度量和包容,不愧是大家风范。”阙老言:“不敢不敢。那都是朋友给我打的‘感情分’,是对我的朂勉和鼓励,我哪有那么好啊,实在惭愧!”
四、养德
阙老喜欢《正气歌》,爱书《正气歌》,而他为人处世,也是一首堂堂正正的《正气歌》。他的院落,门楣上“近水居”匾额特别醒目,桂树下一泓清水的池塘,让我想起《论语》“智者乐水”,便随口道:“您的斋名想必出于您对人生的‘周流不滞’的思考吧!”阙老:“哈哈,您目光锐利,思维敏捷,我是这么个意思。”
正如老子说:“上善若水”,从善如流。水能养德,做人贵在德,对此,他颇有感触地说:“中国文化的最高坐标是‘仁’,最低底线是‘耻’,所谓‘仁’,就是爱人,我被人爱过——父母之爱,朋友之爱,社会之爱等等,那当然也要爱别人。开头我就说过,我从穷处走来,我的身世决定了我的个性,我的性格决定了我的命运。不颂圣,不猥琐,不畏强者,同情弱者,特别体会他们的苦衷。我有今天,不是我个人有什么能耐,是党的培养,社会的关怀,师长的教导,朋友的帮助,感恩是必须的。不知感恩的人,不知耻的人,还算人么?所以多年来,关爱社会,关心他人,献出自己的爱,只要我能做的,决不推诿。”于是,他给我讲述了这样的故事:
去年,阙老接到一个从上海打来的电话,说是要收藏他的作品。“收藏”者上得门来,先展示重病儿子的照片,又叙述着生活的艰辛,哪里什么“收藏”?明明是来讨“字”的,他明白了原委,批评她不该说假话。阙老最爱讲真话,最厌说假话,并以此作为交友的重要标准,按理他完全可以拒绝,但人家确实有难,还是当场写了“厚德载物”四个字让她救急。河南一青年教师换肾求助,山东一位同道妻子住院,需要谢人,他都每人寄出6幅字,6幅即祝福他们六六大顺,早日康复,同时,还付上一纸,“只要我的字能换钱治病,尽管说。”老区孩子要读书,有的残疾人要生活,他们有求,他也必应。因此,每年他都要应酬若干幅。有人说他太好说话,他说:“不就是举手之劳,写张字嘛,我快乐地写字,关心弱势群体,献出自己的爱,也是行善积德啊。”
阙老是性情中人,真诚、直正、坦率:“我年轻时,要强好胜,有理不让人,往往得罪人。而今一不小心到了古稀之年,才逐渐悟出:气度要高旷,而不可疏狂;心思要缜密,而不可琐屑;趣味要平淡,而不可偏枯;操守要严明,而不可激烈。我不苛求别人怎样做,常检点自己做得怎么样,我未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,而想能为别人做些什么,即使助人也不图回报,心境始终是平和的。正如儒家所言:‘不责小人过,不发人隐私,不念人旧恶,三者可以养德,可以远害。’”
“您讲的和您做的都让我们好感动啊!人们常说,文如其人,字如其人,此话不虚,您是有德之人,富有正能量,现实生活中的您不也在书写着一幅幅正气歌吗?!”。阙老谦和地说:“清代刘熙载说:‘书者,如也,如其学,如其志,总之曰如其人也’。我喜欢中和美,崇尚‘大美必淡’这一中国艺术审美的最高境界,并将它引伸到做人的最高境界。因此,怀平常心,干平凡事,过平淡的日子,是我人生定律,遂以原本的、真实的、自然的审美取向,贯穿习字的全过程。濯去心灵的污垢,唤醒麻木的神经,让日渐烦躁的心情重归于平静,这才是一个‘真’书家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绳。”
“我想这大概是您老“近水居”的又一层意思吧。”
“可不是,理想的生活方式应该象水,水不知拂逆,能任意变化其形,柔软而富弹性;水往低处流,象征人之谦恭、生活态度,亦代表一种趋势;水弱之极也,在极弱的情况下,反而能蕴酿无坚不摧的强大力量。”
阙老喜欢水无味无色的淡雅,无声无息的低调。不是说“心静如水”吗?如果水是智者的品质,他只希望以平和洁静之水,洗涤心灵的污垢,2002年,他到敦煌采风,就试作对联“鸣沙山怡性,月牙泉洗心”,可谓心声所在。而今,面对“精神滑坡,价值游移,传统消解”的不良现象,他常告勉自己,要经得起热闹,也要耐得往寂寞,让忧愁、烦恼随水流去,开心每一天,陋室也王侯。
“您的心态,决定了您的状态,把习书和做人结合得这么好。”针对笔者的这一看法,阙老见解独到:
人有七情六欲,这很正常。但是“生死根本,欲为第一”的道理,不是每个人都懂。人应有欲望,但“欲”望太多太高,肯定要乱方寸,甚至身败名裂,凡例举不胜举。做人要削减欲望,人生是一门控制艺术,恰当地把握好各类生活中的“度”,至关重要。人可累身,莫累心,淡定一切,宠辱不惊,知足常乐,无功利羁绊,就无烦恼牵累。在学习行草书中,他体悟起伏跌宕的书法线条,就是人生轨迹,就是鲜活生命的拓展和延伸。行草书笔划的删繁就简,给作品造就许多生动和精彩。人生一世,欲望的删繁就简,就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幸福和快乐。
阙老强调:“我认为,物质和虚名,并不能使人活得体面、尊严,只有心灵的纯真、厚实,才是真正的充裕和富有。我常盘点人生,崇尚一个‘淡’字,人格唯一,其它不屑一顾。‘大美必淡’是我人生境界的追求。”
五、论势
势者,气也!这势,也是一种场气,当今中国书坛气场有点乱,势有点偏。虽说谈了两个多小时,但当我提到当今中国书坛的态势时,阙老却意犹未尽,他说:“这是一个十分敏感又非常现实的话题。我虽已过了造势、布势的年岁,但我还要讲真话,这,可能要得罪人,依我的个性,有些乱象不说不吐,良心上过不去呀!”
是啊,当今中国书坛乱象丛生,令人眼花缭乱,遍地都是“书法家”,却找不到自己的“家”;满街都是书协会员,却少有真正的书法作品;满纸唐诗宋词,却缺失自身的文化内涵;满幅的《心经》,却少了心性;到处都是书法“巨擘”,却撑不起方寸天地;成千上万书法家,却少了书法大师。阙老用四句话概括:“思维浮躁、审美浮华、形式浮夸、评论浮浅。”这是当今书坛的病灶。
书法对于古人,只有高与下的问题,对于今人,什么是书法的问题,也就是通常所说的“底线”。社会上广泛流行恶俗书法乱象,“江湖书法”横空出世:以大小官员的“新老干部体”和明星的“大侠游龙体”为主,混合一些打着“现代派”、“国际派”旗号的非字非画文字游戏,再结合民间杂耍,通常以巨大的毛笔,惊人的宣纸为道具,书写大、黑、油、摔、粗、绕、翻、抖等符咒。他们往往把支解汉字视为“创新”、“奇葩”,把用什么方法写,写多大、多小的字,谓为之最、之巅。什么双手写,反手写,用嘴咬笔写,倒立着写等等玩猴把戏,皆说成“绝活”,这些书法小丑,从裤裆里拉下一堆狗屎,竟成了“墨宝”。
虽然这些都是“江湖书法”,又各有各的江湖,但却共同具备一套行之有效,人人心知肚明,而又无法公开宣示的“潜规则”。“官”书法、“名人”书法混进来,就象是黑社会的“三教九流”上窜下跳,搅浑书坛一泓清水。可谓“上无君子、下无底线”,整个社会俯向低俗。文化敬畏丧失,内心极度膨胀,追腥逐臭,人性中最丑陋的“心魔”被释放出来,致使本性迷失、忘乎所以。
阙老大声疾呼:“书法被糟蹋成这样子?让人心痛!‘书坛’亟需正直之气、理性之势,打假清场!‘书法家’亟待清浊去污!重归传统,坚持文化信仰,江湖书法自然遁于无形。而抵制江湖书法,还书法以凛然正气,还需全国书坛同仁共同努力。”
说着说着,阙老叹息:现在从最高层到省、市、县,到各行各业,凡是与写字有关的组织都统统冠以“书法家协会”,不管哪级协会,只要你跨进门槛,就是“书法家”,即使三岁小孩也能称“小书法家”。于是“书法家”多如牛毛,而“书法家”协会又催生了许多牛头马面的“官”,有的省书协仅主席、副主席就多达五、六十人,十分壮观!其实有无协会、冠什么名称并不重要,王羲之、颜真卿、柳公权、苏东坡等等数不清的“大师”,有哪一个是什么“会员”?是什么“主席”?但他们都在中国书法史上彪炳显赫,万古流芳。社会发展到今天,诞生了这样那样的“协会”,本是顺应潮流的好事,书法也好,书写也好,本来是人的一种存在,一种生活方式,一种文化习惯。吊诡的是,某些人聪明过度,假借“协会”,蝇营狗苟,名利整体侵蚀人性,全面剥夺人格,且愈演愈烈让人不寒而慄。
我也不无感慨:“大家都在向钱看,就拿现在文艺界很多的评比、评奖来说,也是奔着利去的,书法界也不例外,您又如何看待呢?”
阙老说:评比、评奖本来是件好事,关键是不要太多、太烂,不能光“评奖”,不“评审”。评奖,标准是什么?评委如何产生?评委人格如何?说不清。即使评委个个公正无私,但各人的艺术修养、审美理念、评判标准都不一样,就书法而言,也许一个评委只擅长一、二种书体,又怎么评正、草、篆、隶、行?至于评什么“杰出人物”、“优秀书家”,其作品成就可以统计,既然是杰出、优秀,应当包括个人的人格、品德,而这又如何量化?谁也说不清楚。结果在少数“杰出”、“优秀”人中,就有行为不端,作风不正,该送“道德法庭”者,却在获“杰出”殊荣。这样的评奖,又能起到什么标杆作用呢?评比、评奖已经失去了积极的意义,成了走后门、拉关系、雅贿赂等不正之风的滋生地。
阙老继续着他的思路,对书坛怪异态势,他颇为不屑:一些人受利益驱动,三五成群,七八一帮,拉虎皮作大旗,于是各种名目的组织相继出笼,名头大得吓人,什么“国家”级、“国际”级、“世界”级,能用的大名号几乎全部用上,有了名号,他们就可以“名正言顺”胡作非为地搞各种各样的评比、评奖。曾见过一位先生的成绩单,一年都有上百个国家级、国际级的金奖,了不得啊!还有些家长让阙老看孩子的获奖证书,他婉言:“不看证书,看字!”
这里,要劝勉那些爱好艺术收藏者们,不要唯“奖”是从,如果一个书画家,一见面就大吹他获过多少“奖”,他的书画多值钱,大言某某高级首长收藏他的作品,或者名片上写了几十个头衔,你就要谨慎,离他远一点。这些人不是心虚,就是很大程度的诓骗,可不要上当!而一些收藏爱好者往往是“用耳朵看字”,冲着这样那样的“奖状”“头衔”“名气”来的,结果花了重金,买了垃圾。
“您真是一腔正气,句句针砭书坛弊端。”
“岂敢岂敢,我好比一个温顺的猫,头一次扮演了刺猬的角色,我只是如实地坦陈心胸:书法需要尊严,书法家要有道德底线,中国书坛需要弘扬正气,需要人文关怀和心灵建设!”
他坦言:“我只是良知灼然。虽然知道危险时的颤悚,跋涉中的孤寂,但还忍不住要说几句真话。我生于最基层,造诣浅鲜,人微言轻。一位哲人说过:人可以活得卑微,但不可以卑鄙,卑微活得凡俗,卑鄙活得肮脏,卑微与卑鄙的区别,前者始终是灵与肉的结合体,而后者只是撇开灵魂的行尸走肉。在‘官’本位思想非常浓烈,潜规则非常强势,价值迷茫非常突出,实用主义非常盛行的今天,我深知我这样卑微的小人物,发一点不同的声音,也只不过是蚊蝇之鸣。我无法改变他人和世界,但可以匡正自己。数千年来,书坛一直强调“人品第一,书法次之”,“人品不好走不远”,我一贯如是说。
“与您一席谈,让我触摸到了您的人格魅力,可谓高风亮节,德高望重!然而,您说的这些现象、这种态势,我们也知道,但怎样才能正本清源,还书坛一个朗朗的气场呢?”
“请您原谅,我不客气地说,要正本清源,其中有一条首先从你们媒体做起,你们要多给正能量,让正气发扬开来。”为此,他讲起这样的事。
《书法报》曾刊载一篇“某某书法的相声效果”一文,抖落了一位演艺界“名人”办书法展的笑料――错字、别字充斥其间,“错”得离谱,“别”得莫名,文字不长,凡举真实、言辞平和,是指名道姓,有根有据的善意批评,于“名人”,诤言剀切,希望不要恶作剧,于“书法家”警示他们防谬于忽微,不要让书法蒙羞。
“我为《书法报》小小文章点赞,但又为类似的文章太少抱憾!”说到这里,阙老面露喜色地告诉我们:
好在党的十八大以来,党中央十分关注文艺界,习近平同志亲自召开文艺座谈会,肯定成绩,指明方向,并释放艺术界也该上规矩的信号,开始纠正“官”书法,“雅”贿赂等问题。陕西周一波先生,辞去省书协主席,在全国书法界引起强烈反响,获得普遍赞誉。这是一种好的趋势,令人欣慰。
还有值得愉悦的态势:今年4月,在长沙举办的全国艺术工作会议,按照中央巡视组反馈意见中提出的问题,根据中央评奖改革工作的有关精神和要求,文化部正全面清理整顿文艺评奖,修订评奖办法,严格评奖标准,规范评奖程序,严肃评奖纪律,预防和杜绝各种不正之风。“评奖”已进入“反腐”的视线,可见改革评奖的重要性、现实性、迫切性。
“这些犹如清风拂面,让人心生希望,让我们大家乘势而为吧!”阙老高兴地说。
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了,笔者深深地感到,阙长山先生以他的正直、正气、正义,给我上了颇有内涵和深意的一课,让我受益匪浅。我们多么盼望当今中国,像阙老这样有良知的艺术家多些!再多些!给当今社会更多的正能量,让“正气歌”响彻中华大地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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